我的同学贾菊红大我一岁,她有个弟弟,叫贾晓红,小我一岁,从小我们两家就住邻居。文革期间,她家因是地主,她的爷爷每天被红卫兵和革命造反派戴上一顶用钢筋做骨架、白纸糊的一尺多高的高帽子,上写“打到地主分子贾XX”,拉到村里狭窄的街巷游斗。街巷墙壁上贴满红纸、白纸标语口号:“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倒地富反坏右!”“社会主义好!”“打倒万恶的旧社会!”她的爷爷周围拥挤着很多人,一边推搡一边高呼:“打到地主分子贾XX!”“让贾XX永世不得翻身!”呼声震天,群情激奋,有人甚至朝她爷爷扔砸砖头瓦块。游斗完了,又被拉到学校教室继续批斗。教室的讲台上放一个凳子,“站上去!”红卫兵和造反派厉声喝道。她爷爷有点倔强,站在那里不动,有人便解下身上的武装带狠狠抽打他,另有几个人把他架上凳子。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红卫兵高声朗诵毛语录话音未落,就有人狠狠用脚把凳子踢倒。扑通一声,她爷爷摔倒在地。人们再次把他架上凳子,腿在凳子上颤抖,有人再次把凳子踢倒。如此几番站上去摔下来,六十多岁的老人被摔得鼻青脸肿,已站立不起来。看着爷爷遭受如此折磨,她和她的父母都不敢哭出声。
那时年幼,贾菊红没发现她的爷爷和父母同其他孩子的家长有什么两样,可单单为什么自己的爷爷挨批被斗,自己的父母要受欺侮?她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果爷爷是那种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恶霸地主,就像课本里半夜鸡叫的周扒皮,是该狠狠批斗,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可是自己的爷爷是个善眉慈目的老人,听人说从没欺负过穷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他呢?
贾菊红上小学时,文革余风在延续,出身于地主富农家庭的孩子还在承受政治带给他们的屈辱。贾菊红和她弟弟经常遭受同学欺负,被他们撵着喊:“打死你个地主狗崽子!”我们的学校离村三四里,在一座破庙里。晚自习放学回家时,那些坏学生鼓动其他学生不能和她姐弟结伴回家,而且要他们姐弟不得和同学走同一条路回家,他们必须绕道走更远的路回家。两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在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常常害怕得哭着回家。也许是看他们被人欺负于心不忍,也许是同病相怜,而且我们俩家还住邻居,后来我不顾那些坏学生的恐吓,成为姐弟俩回家路上的伙伴。我们相伴上下学,直到读初中时学校搬到我们家门前。
贾菊红的姑夫是河南省焦作市毛巾厂的劳资科长,学校毕业后她被招工到这个毛巾厂,成为同学中第一个参加工作成为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几年以后,贾菊红全家都迁到焦作市,离开了这块曾经让家饱受欺凌、伤痕累累的地方。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十五期,2011-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