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同样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但相对而言,后金(满清)在崛起过程中,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父子依托战争,在不断掠夺辽东和关内财富、人口资源同时,也不断拉拢关外的蒙古部落,并多次出兵征讨朝鲜,使得蒙古各部和原本为明朝藩属国的朝鲜都被满清拉入麾下,加上满人在辽东不断争取当地汉族的支持,从而使得满清在与明朝争夺天下的过程中,不断扩充成长,成为明朝越来越壮大的威胁。
同样面临危机,但满人却将危转化成了机。当然,从现实的角度看,满人在东北地盘小、人口少,船小好调头,加上策略得当,四处拉拢资源和人心,这就使得满人得以在明朝内部的大动乱中保持隔岸观火,而明朝政府与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军的火并,也让满人这个第三者能在关外坐享渔翁之利,这确实是崇祯这个大明帝国的“大当家”所不具备的特殊优势,而且是足以让人致命的优势。
就在皇太极隔岸观火之时,为了应对内部的农民起事,以农业立国、财用并不宽裕的崇祯不得已加征“剿饷”。
由于“剿饷”加重了人民负担,将更多灾民推向了农民军的队伍,为了所谓剿匪练兵,明朝官方又不得不开征“练饷”;另外满人又不断南下入侵,为了解决辽东战场与后金(满清)战争的经费,明朝官方又开征了“辽饷”。
在天灾的作用下,加上“剿饷”“练饷”“辽饷”三大饷的重负,到了崇祯在位后期,明朝官方陷入了“崇祯死局”的困境中不可自拔,简单说就是,大明帝国由于天灾人祸导致财用短缺,财用短缺反过来又加剧了天灾人祸,在这种恶性循环中,大明帝国的“崇祯死局”已无法破解,由此明朝逐渐走向毁灭的边缘。
▲李自成的多次崛起,与明末的气候变化息息相关。图源:网络
“崇祯死局”这种恶性循环导致的严重后果,就是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军趁着1639年的大干旱大饥荒再次起事后,农民起义的燎原规模越卷越大。
就在崇祯十五年(1642年)李自成的农民军横扫河南和湖北北部之时,当年,张献忠的部队也横扫安徽,先后攻陷舒城、六安、庐州(合肥)等地,并在巢湖训练水军。为了避免与李自成的农民军发生碰撞,张献忠又转攻进入湖北,并于崇祯十六年(1643年)农历五月攻克华中重镇武昌,处死了楚王朱华奎,与部下分食其肉,不仅如此,张献忠还将攻陷武昌等地掠夺来的六百多万两白银拿出来召集流民、扩大军队。
在武昌,张献忠自称“大西王”,建立了大西政权,与此同时,李自成也在襄阳建号称王,对于张献忠的称王举动,李自成颇为不满,当时,明军左良玉部也开始反攻张献忠军队,为了避免与李自成部和明军左良玉部两面作战,张献忠于是又率领军队南下进攻湖南和江西等地,到了崇祯十七年(1644年)正月,张献忠又率部向四川进发,开始了乱蜀的大屠杀之战。
与此同时,此前只是满足于攻城略地、杀人越货的李自成,也开始萌生了与明朝分庭抗礼、争夺天下的想法,就在攻克黄州(湖北黄冈)后,李自成就发布檄文声讨崇祯皇帝和明朝官方说:
“明朝昏主不仁,宠宦官,重科第,贪税敛,重刑罚,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师旅,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
而对于攻克之地的百姓,李自成则发布檄文进行抚慰:“本营十世务农良善,急兴仁义之师,拯民涂炭。今定承天、德安,亲临黄州,遣牌知会,士民勿得惊惶,各安生理。”
不仅如此,李自成还到处宣传“三年免征,一民不杀”,这对于当时因为大干旱大饥荒以及明朝官方三大饷重压之下,已经接近生存极限的灾民来说,影响巨大,以致于李自成军队所到之处“所至风靡”。
对于这种农民军和明朝官方的人心向背转换,翰林院编修马世奇在与崇祯的对话中指出,在农民军中,李自成比张献忠更可怕,原因就在于张献忠到处屠戮,而李自成却处处收买人心:“今闯、献(李自成、张献忠)并负滔天之逆,而治献易,治闯难。盖献人之所畏,闯人之所附。”
对于李自成攻城后散财收买民心的举措,马世奇分析说:“贼知人心之所苦,特借剿兵安民为辞,一时愚民被惑,望风投降。而贼又为散财赈贫,发粟赈饥,以结其志,遂至视贼如归,人忘忠义。”
谈到如何扭转困局,马世奇说:“其实贼何能破各州县?各州县自甘心从贼耳。故目前胜着,须从收拾人心始。收拾人心,须从督抚镇将约束部伍,令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始。”
但已经陷入“崇祯死局”的明朝官方显然对于如何扭转人心无能为力,相反,一切现实都在不断加重“崇祯死局”的恶性循环,对此,保定巡抚徐标就在与崇祯皇帝的对话中,愤慨地陈述道:
“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固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亦仅余四壁城隍,物力已尽。蹂躏无余,蓬蒿满路,鸡犬无音,曾未遇一耕者,成何世界?皇上无几人民,无几土地,如何致治乎?”
对于经历大干旱、大饥荒和农民军、清军交替攻掠、扫荡,造成从华北平原的河北、山东,到华中地区的河南、湖北,华东地区的安徽,华南地区的湖南、江西,到西北的陕西等地先后遭受的重大动乱,徐标以他的亲身见闻,向崇祯痛陈直言:“皇上无几人民,无几土地”。
听到徐标的一番陈述后,崇祯不禁潸然泪下,他说:“皆朕之罪。”
针对明朝官方的溃败,明末清初的学者张岱后来分析说,明朝末年,明朝官军纪律涣散,动辄抢掠民众,加上三大饷等各种苛捐杂税,使得民不聊生:
“明季以来,师无纪律,所过镇集,纵兵抢掠,号曰‘打粮’,井里为墟。而有司供给军需,督逋赋甚急,敲扑煎熬,民不堪命。”
张岱以当时人和亲身经历者的视角指出,与明末明朝官方的做法相反,李自成农民军在后期改变了初期烧杀掳掠的做法,“自成下令曰:杀一人者如杀吾父,淫一女者如淫吾母。得良有司,礼而用之,贪官污吏及豪强富室,籍其家以赏军。人心大悦,风声所至,民无固志。故一岁间略定河南南阳、汝宁四十余州县,兵不留行,海内震焉。时丧乱之余,白骨蔽野,荒榛弥望,自成抚流亡,通商贾,募民垦田,收其籽粒以饷军。贼令严明,将吏无敢侵略。”
痛心之余,张岱也客观地指出,当时李自成的农民军之所以所向披靡,与民心的归附关系很大:“至是陷贼,反得安舒,为之歌曰:‘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由是远近欣附,不复目以为贼。”
就在这种“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的民心逆向归转下,崇祯和大明帝国的死期,日益临近。
▲闯王李自成。图源:影视剧照
面对李自成军队的席卷之势,崇祯越发心慌,当时,此前曾经多次击败李自成的名将孙传庭,在1642年被重新释放后,由于兵少匮饷等多重原因,在河南被李自成部击败后,不得已率部退入陕西休养。
至此,到了崇祯十六年(1643年),大明帝国内部仍然尚可一战的军队,只剩下了辽东的边军,和溃逃到湖广等地的左良玉部,以及退守陕西的孙传庭部。
老将出身、熟悉敌我军况的孙传庭,则在退守陕西后积极扩军备战,并逼迫当地富户绅商捐款助军,这使得陕西士绅非常不满,纷纷上书朝廷,指责孙传庭在陕西养军备战、休养生息是“玩寇糜饷”,以致“秦人日在汤火中”。
而急于求成、没有清晰判断敌我力量对比的崇祯,也热切期望孙传庭早日出战、剿灭乱匪,崇祯十六年(1643年)五月,朱由检任命孙传庭为兵部尚书,并总督秦、蜀、晋、豫、楚、江、皖七省军务,全权指挥中原战事。
对于崇祯着急催促孙传庭率领新军出战,兵部侍郎张凤翔再三劝告崇祯说:“孙传庭所有皆天下精兵良将,皇上只有此一付家当,不可轻动。”
面对左良玉部怯敌畏战,辽东边军边军为了对抗满人又无法南下的两难局面,张凤翔从当时的局势出发,劝诫崇祯一定要珍惜孙传庭新训练的这支大明帝国最后的生力军,但求成心切的崇祯不为所动,严令逼迫孙传庭出战,孙传庭对此无奈地说:“雅不欲速战,见上意及朝论趣之急,不得已誓师。”
从陕西无奈率领新军出战的孙传庭部,随后与李自成军队在崇祯十六年(1643年)九月相遇于今河南郏县,由于恰逢大雨、粮运不继,加上粮道被截,孙传庭所部在回撤过程中被李自成追击大败,孙传庭无奈率军退入陕西潼关,当时,部将劝孙传庭放弃潼关退守西安,但坚持不肯后退的孙传庭决心一死守关,李自成进攻潼关时,孙传庭率领着几千残兵挥刀跃马,奋勇冲杀,最终死于乱军之中,死后连尸体都找不到。
由于找不到孙传庭的尸体,当时崇祯皇帝还怀疑孙传统逃命去了,因此不愿意下旨表彰孙传庭,以致一生忠勇报国的孙传庭,至死都未能得到公正评价。
孙传庭战死五天后,崇祯十六年(1643年)十月,李自成军队占领西北重镇西安,此时,距离北京沦陷和崇祯上吊自尽,还有半年时间。
而生性多疑、急于求成的崇祯,在继1630年中皇太极反间计处死袁崇焕,1641年又冒进催促洪承畴仓促出战、以致明朝边军在松山之战中惨败后,又一手葬送了明军在西北的最后一支主力部队,但崇祯并不曾反思自己的过错,而是将责任全部推卸到孙传庭身上:“孙传庭轻进寡谋,督兵屡溃,殊负任使!”
尽管崇祯在位的十七年大明帝国内忧外患,但不得不说,即使在帝国末日,从袁崇焕到孙传庭,大明帝国也并不缺乏能征善战的忠勇良将,但志大才疏的崇祯并没有能力驾驶大明帝国这艘摇摇欲坠的巨轮,相反,他是一位不合格的船长,而他在关键时刻的屡屡错误决策,更是促使大明帝国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