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正如我们看见的那样,对权力的追求,乃是一种对抗软弱无能感和无足轻重感的保护性措施。同样,对名望的追求也具有这一作用。
属于这种类型的神经症病人有一种迫切需要吸引他人注意,受到他人尊敬和崇拜的愿望。他会产生以美貌、以聪明才智、以某种出色的成就来打动他人的幻想;他会毫不节制,挥金如土;他会不惜一切地学会谈论最近流行的新书和最新上演的戏剧,会竭力认识一切显要人物。他不可能让不崇拜他的人作为他的朋友、丈夫、妻子和职员。他的全部自尊心都建立在他人对自己的崇拜上,而如果得不到崇拜他就会一蹶不振。由于他极其敏感,由于他老是感到屈辱,人生对于他遂成为一种永恒的苦役。他自己往往意识不到这种屈辱,因为意识到这一点会使他更加痛苦;但不管他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他都会以一种与痛苦成比例的愤怒来对此作出反应。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这种态度总是不断地产生新的敌意和新的焦虑。
为了进行纯粹的描述,我们不妨把这种人称之为“自恋者”。但如果从动力学角度考察,这一术语就会使我们误入歧途。因为,尽管他不断地沉溺于自我扩张,他这样做却主要并不是出于自恋缘故,而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对抗屈辱感和无足轻重感,或者,用正面的话来说,是为了恢复被压碎了的自尊心。
他与他人的距离越远,他对名声的追求就越可能向内发展。这时候,对名声的追求就发展为一种在自己眼中显得清高和优越的需要;而任何一种缺点,不管是被准确地认识到还是模糊的感觉到,都会被视为一种屈辱。
05
在我们的文化中,保护自己以对抗软弱无能、无足轻重、委屈羞辱的感觉,也可以通过追求财富的方式来获得,因为财富能够同时给人以权力和名望。在我们的文化中,对财富的非理性追求是如此广泛和如此风行,以致只有与其他文化进行比较,我们才可能承认:无论在贪多务得的意义上,还是在生物驱力升华的意义上,这种对财富的追求都并不是一种普遍的人类天性。即使在我们的文化中,一旦制约和决定这种追求的焦虑得以减轻或排除,对财富的强迫性追求就会自动消逝。
以追求财富作为保护所对抗的特殊恐惧,乃是对贫穷潦倒、寄人篱下的恐惧。对贫穷的恐惧可以象鞭子一样驱使人不停地工作,绝不放过任何挣钱的机会。这种追求所具有的防御性质,表现在神经症患者不能拿自己的金钱用于较大的享受。
当然,对财富的追求并不一定仅仅指向金钱或物质,它同样也可以表现为企图占有他人的态度,或被用来作为防止失去爱的保护性手段。由于占有现象已是我们十分熟悉的事情(这一点特别表现在婚姻中,在婚姻中,法律为这种占有的要求提供了一个合法的基础),由于占有的性质在许多方面都同我们讨论权力追求时所描述的情形完全一样,所以这里我们就不再专门举例了。
06
我在上面描述的这三种追求,正象我说过的那样,不仅可以用来作为对抗焦虑的保障,同样也可以作为宣泄敌意的手段。这种敌意究竟是表现为一种支配他人的倾向,一种侮辱他人的倾向,还是一种剥夺他人的倾向,则要取决于哪一种倾向的追求占了上风。
对权力的病态追求所包含的支配他人倾向,并不一定公开地表现为一种针对他人的敌意。它可以伪装成有社会价值或人本主义性质的模样,表现为诸如给予忠告的态度、爱管闲事的态度,以及希望成为开创者或领导人的态度。但如果在这些态度中确实隐藏着敌意,那么他人——子女、婚姻伴侣、下属和雇员——便会感觉出来并对此作出或顺从或反抗的反应。
神经症病人本人往往意识不到这当中包含的敌意。即使当他因事情不顺他心而勃然大怒时,他也仍然坚信不疑地认为:他这个人本质上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只因为他人的竟然愚蠢到起而反对他,他才动了肝火。然而实际发生的情形却是:神经症病人的敌意已经取得了文明的形式,一旦事情不能称心如意就会公开地爆发出来。使得他发怒的事情,很可能在其他人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对他的反对,而只不过是意见不同或没有按他的意见去办。但就是这些小事也可以使得他勃然大怒。我人不妨把这种支配他人的态度视为一种“安全阀”,经由这一安全阀,一定量的敌意可以以一种非破坏性的方式释放出来。由于这种态度本身乃是敌意的一种淡化了的表现,它也就为阻止纯粹破坏性的冲动提供了一种途径。
由他人之反对所导致的愤怒,也可能受到压抑,而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这时受到压抑的敌意就可能产生新的焦虑。它可能表现为抑郁消沉或疲劳萎顿。由于引起这些反应的事件是如此微不足道,因此它们完全不为人们所注意;而由于神经症病人意识不到他自己的这些反应,这种抑郁或焦虑的状态就可能看上去毫无任何外来刺激。只有精确地观察,才可能逐渐揭示刺激性事件与继之而来的反应两者之间的联系。
由这种强迫性的支配欲所产生的更深一层的特性,缺乏与人平等相处的能力。这种类型的人要么必须领导他人,要么必然感到完全茫然、六神无主和软弱无能。由于他是这样的专制,因而任何不能完全被他支配的事情,都会使他感到自己处于奴隶般的地位。如果他的愤怒受到压抑,这种压抑就会使他产生抑郁感、沮丧感和疲劳感。然而,这种软弱无能的感觉却可能仅仅是一种迂回方式,以确保自己的支配地位,或表现自己因不能指挥他人而产生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