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快手开启直播功能后,“网黑”进化为完全体。直播间里脏话连篇、主播之间挑衅滋事、极度夸张的炫富,成了常规操作。最夸不说几句狠话、不学点狠人的做派,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玩快手的。流量增长的推波助澜之下,竟有“网黑”实体化之势。
2018年,外部监管加码,快手“网黑”遭遇寒风。这年第一个倒下的是“喊麦顶流”MC天佑。2014年入行的天佑,在YY娱乐平台成名,2016年在快手的人气迅速攀升,粉丝数达到两千万以上,跃升头部网红。单论粉丝数量,天佑算不上快手一哥。但是,土味说唱的喊麦好歹算是音乐创作,勉强算是上得了台面的“内容创作”。毕竟,各路网黑表演骂战、约架、自虐的“才艺”吸粉能力再强,也见不得光。平时一身“社会人”习气的天佑,倒也能在各种主流演艺活动场合应付自如。
因此,尽管争议不断,天佑还是敲开了主流社会的大门。出单曲、参演影视、频频出席综艺活动,甚至还能和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同台演出。底层崛起的天佑大有“飞升”之势。然而,2018年2月12日,央视《焦点访谈》播出了题为《重拳打击网络乱象》的节目,揭露了网络直播中存在的乱象,点名天佑。随即天佑被全网封禁。“锁死”天佑的罪名是“用说唱形式详细描述吸毒后的各种感受”。这并非夸大其词,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委婉了。惹事的那首歌名为《冰毒你真酷》,赤裸裸的冰毒广告歌。这不是天佑第一次内容涉毒,早在2015年他的“溜冰歌”就曾被文化部明令禁播。三年后,从擦边升级为赤裸裸的广而告之。
天佑本人的涉黑传闻也久已有之,打人和被打兼有,但从未坐实。这在快手一大票“网黑”中,已经算是白莲花了。2018年东窗事发的快手达人“乞丐哥”却是地地道道的“黑”。
“乞丐哥”本名高德飞,和天佑一样的九零后、一样的初中辍学,但比天佑更“野”。20岁时就因团伙盗窃入狱两年,出狱后进入短视频直播圈,砸兰博基尼一战成名,日常表演约架才艺,成了快手平台400多万粉丝的“小头部”。2018年6月两起恶性打群架事件,“乞丐哥”的小弟柏某落网。没有影视剧里义气千秋的狗血剧情,只有“坦白从宽”的冷酷现实。柏某很快就供出了“乞丐哥”的隐秘营生——靠“网红”身份诱骗拐卖女孩到外地从事色情行业,也就是所谓“放白鸽”。这一团伙号称“白鸽帮”,“乞丐哥”自任“帮主”。诡异的是,东窗事发似乎对“帮主”的网络事业无甚影响,期间晒娃、上节目,都没耽误。直到2019年8月“乞丐哥”被捕,快手才封禁了他的账号。
2018年对网黑的“重拳出击”,竟成了“抖快之争”的转折点。平台形象大损的快手,在这一年被抖音反超。2019年6月,快手宣布达成2亿日活,抖音已突破3亿日活的大关。“南抖音、北快手”的平衡彻底被打破。
内容质量,是快手的致命伤。不是抖音的内容质量有多好,而是快手的内容质量实在是太差了。
网黑路线的极致下沉,并没有给快手带来真实的业绩回报。2020年11月,快手科技向香港联交所提交的IPO招股书显示,2017年至2020年上半年,快手的净亏损分别为人民币200亿元、124亿元、197亿元及681亿元。互联网产业出了名的烧钱,但是10年经营积累后还能“一毛钱营收亏两三毛”的超额巨亏,也算奇葩。
然而,平台生态恶化、品牌形象大跌、业绩表现寒碜,并没有让快手的“卷下沉”迷途知返,而是转型乏力的积重难返。
快手的“网黑生态”很难获得有价值的流量增长,很多用户不过是抱着猎奇的心态“瞅一眼”。大量模仿重复、粗制滥造的内容,也只有“瞅一眼”的价值。这就造成了恶性循环——用户难留、新人难进的封闭性,平台维持流量数据更依靠“家族”“社会人大哥”的“网络号召力”。平台管理形同虚设,想不佛系都不行。
快手因此成了最“憋屈”的头部平台运营商。别说管住自家的“头部”了,被自家的“头部”直接开怼都得忍着。快手带货顶流的辛巴就不止一次地在直播中怼快手,快手能怎么办?罚酒三杯。
何况辛巴吐槽快手“过于低俗”,快手不认也不行。但是,该“低俗”还得“低俗”,“网黑”依然猖獗。
2018年以来,快手的“网黑风气”有所收敛。但这是外部高压的作用,而不是平台主动管理的成绩。外部压力松一点,就是“网黑”的春天。
比如网黑事业的“00后”的接班人,“宇将军”。这个来自沈阳农村的农村“00后”在快手迅速崛起,俨然成了“精神小伙”的新领袖。他虽然身材瘦小,却比“90后”前辈玩的更“野”。“大金链子大花臂”已经不足彰显其“野性”。纹身遍布全身,还得“别出心裁”地在脖子上纹的一条红线,很是辣眼。他的“内容创作”也实现了迭代,不满足于前辈们的摆拍游戏,玩起了“真实”。真实家暴、真实约架,堂而皇之,“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路上”。靠“真实”的“才艺”实力圈粉500万。2023年1月,“宇将军”终于因为在海南三亚的“真实约架”被刑拘,全网直播被捕过程。对此,快手平台给出了“封禁7天”的“严厉处分”。这是还盼着他尽快出来复播吗?直到“宇将军”被正式判刑两年,快手才依依不舍地予以封禁“宇将军”和他的徒子徒孙。
过于高调的00后“将军”未毕其功,90后的前辈祁天道“人老成精”,却也没苟过2024年的冬天。
2024年快手的好消息是终于赚钱了,而且没少赚。2024年第三季度业绩,总营收同比增长11.4%至311亿元,经调整净利润同比增长24.4%达39亿元。在诸多大厂中算不上头部,却也是比肩华为、力压美团、小米的小康水平。
坏消息是增长明显趋缓。用户流失,“续命”的增长点电商业务后劲不足。
2023年第四季度,快手平均月活用户已突破7亿,2024年一季度下降至6.97亿,二季度再出现近300万的降幅。大幅提高销售成本后,第三季度平均月活跃用户数回升至7.14亿,同比增长4.3%。勉强算是稳住了。
电商业务高速增长,是快手这两年的业绩亮点。2022年第二季度,快手电商GMV为1912亿元,同比增长31.5%,是快手电商增长的高光时刻。可是,2024年二季度,同比增速降至15%,明显放缓。第三季度也只有15%。
“老铁们”的情谊正在经受拼多多真金白银砍价的考验。短视频平台的电商业务,是靠“内容驱动”带货。内容下沉,真的能带来更大的驱动力吗?快手的“老对手”抖音早已一骑绝尘,却也同样面临电商业务增长乏力的问题。但是,抖音的电商GMV依然保持了同比增长40%左右的高速,更凸显了快手的惨淡。未来能走多远不好说,比快手走得更远是看得到的。祁天道“出事”,大概率又将引发快手网红的严冬。快手的未来,还能有几个春天?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成也“下沉”,败也“下沉”。快手十年短视频之路,“卷下沉”卷到了极致,也卷到了没有底线的穷途末路。
“下沉”不是不可以,但是“下沉”到触及真实的底层生态,是平台难以承受之重。快手的“佛系管理”造成了平台生态的恶化,难辞其咎。可是,某种意义上,快手糟糕的生态也浓缩地反映了真实的底层生活和心态。因此,快手的危机不仅是企业的危机、短视频产业的危机,更是中国互联网的生态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