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彭德怀被反剪双手遭公开揪斗。(公有领域)
1955年,中共授衔所谓“十大元帅”,其排名次序为:朱德、彭德怀、林彪、刘伯承、贺龙、陈毅、罗荣桓、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朱德和彭德怀作为全军统帅级人物,分别在红军、八路军时期担任总司令和副总指挥,所以位列一、二。当时按照官方评价原则,排名更侧重其“战略贡献与历史地位”,所以朱德理应排名在彭德怀之前。但如果按实际战功而论,或许彭应该排在朱前。
1935年毛泽东曾亲笔写下“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的诗句,对彭德怀的军事才能给予高度评价。虽然写作年代较早,但却被后来众多评价彭德怀的文章所引用。
然而,中共红魔殿堂的吊诡之处在于:有时角色反转速度令人瞠目结舌。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彭德怀一封为民请命的“万言书”,不幸触怒了毛泽东,毛泽东亲自把彭德怀打成“反革命集团”首犯。彭德怀的倒楣日子就此开始。
彭大将军在红卫兵小将面前败下阵来
彭德怀自庐山会议被打倒后,经历了长达十五年的批斗与非议。背负天大莫名冤枉的他,曾撰写长达八万字的申诉书,详细讲述了自己的一生,并对过去的种种“误会”做了深刻的自我辩解,但这些努力并未改变他被打倒的命运。
批斗、批斗、批斗,没完没了的批斗;交待、交待、交待,夜以继日的交待。1967年7月是对彭德怀大批判会的高潮月,他被批斗20多次之多。下面,我们来看批斗现场发生了什么。
1967年7月19日早饭后,彭德怀正“服从组织决定”埋头写自传,猝然被告知要去“开会”。彭德怀抬头问:“开什么会?带纸笔吧?”“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彭德怀大惑不解。直到吉普车开进北京航空学院,他才弄明白,原来是开他的“批斗会”。中午,有人给他一个玉米面饼子。下午他被带到北航六系一间教室里,面对着60多个红卫兵。
“彭德怀,交代你的问题!”一个红卫兵厉喝一声。
彭德怀态度温和,答:“我不明白有什么问题。几十年忠于毛主席,勤勤恳恳为中国人民出力。”
“你为什么要发动百团大战?”“打日本鬼子呗!”
“百团大战没有请示毛主席,受到毛主席批评?”(显然这是专案组教的)“嘿,不对的。打电报了嘛!。”
听到伟大领袖发了电报,红卫兵不知怎么审下去——这是为开批斗大会而举行的预审会。
这时,北航原党委一个负责干部韩爱晶不知猫在何处,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批判彭德怀在华北“搞独立王国”,“背着主席打百团大战”,“暴露了我军力量,把日寇引到根据地来,造成很大损失……”
彭德怀怒不可遏,打断韩爱晶的话,讲为什么打百团大战,打得怎么英勇。一部分红卫兵似乎听入迷了。在日后中央文革的一份《快报》上,描述这一场面说:“他竟恬不知耻,慢条斯理地吹嘘他当时如何英雄,打死打伤多少敌军等,好像讲故事一样。”
韩爱晶赶快扭转局面,喊:“彭德怀,交代你在庐山会议上反党反毛主席的罪行!”“我没有罪行,只有错误。对庐山会议还保留我的看法。”
“你为什么写意见书?”彭德怀板起面孔答:“我就不该写那封信。”“我有话就讲,憋不住。我是政治局委员,有权向毛主席反映情况,这符合党的组织原则。”
“你万言书里骂毛主席,妄图篡党篡军!”口出此言的红卫兵,根本没有看到过他说的那份“万言书”。
“我从来没有野心,我拥护毛主席,对毛主席有很深的感情。”
“那为什么毛主席要打倒你?”“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打倒我。可能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吧。”——这确是8年来彭德怀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无可奈何地想到的理由,此时冲口而出了。
全场喧哗起来,有人带头高呼:“打倒彭德怀!”“彭德怀早就被打倒了嘛!在庐山会议就打倒了!”
韩爱晶从桌子上跳过去,指着彭德怀的鼻子大吼:“你反不反对毛主席!?”“我不反对毛主席,我只是对毛主席无话不谈。”
韩爱晶一拳出去,打得彭德怀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呼啦围上去一堆人,拽的、打的、踢的,拳脚交加。彭德怀认得其中一个姓陈的红卫兵,央求说:“小同志,你不要发火,你不懂事……”话未说完,有人几猛拳冲着彭德怀胸部打去,彭德怀头撞在课桌上,跌倒时又撞在水泥地面上,发出重重的响声。彭德怀忍痛喊:“你们怎么这样对待一个快70岁的人!”
会场大乱。有了带头人,原来文明一些的也要表现“革命性”了,胆子小的也“勇敢”起来了。彭德怀被拽起来,打倒;再拽起,再打倒,连续7次!一个穿皮靴的大个子飞起一脚,向躺在地上的彭德怀右胸踢去,彭德怀深哼了一声,昏迷过去。
韩爱晶问:“小资产阶级狂热性是不是指毛主席?”彭德怀点了点头。韩爱晶把这句话写在一张纸条上,拽着昏迷中的彭德怀的手按印、签字。下午17时50分,彭德怀在半昏迷中被人架回囚室,勒令起身,连夜写“认罪书”。
第二天,彭德怀伤重不能起床,被送到267医院检查。病志记载:“胸部正位像X线所见:(1)右第五肋骨中段骨折;(2)右第十肋骨末端可疑不全骨折;(3)右膈角内小量积液(血);(4)右肺下野部分不张。”
然而,风云日紧。彭德怀遭毒打的第二天,发生了震动全国的武汉“七·二○”事件。25日,中央文革在天安门广场召开大会,林彪在会上喊出了“打倒军内一小撮走资派”的口号。这使已成为囚徒的彭德怀,又成了“军内一小撮”的总代表,报纸大造舆论,掀起“批彭高潮”。
从7月26日开始,重伤中的彭德怀被北京航空学院、清华大学、解放军各总部、国防科委、三军直属机关和在京院校、人民日报社、北京师范大学、空军直属机关及空军在京院校、各文体单位、北京邮电学院等数十个单位连续“揪斗”。在北航南操场召开的十万人批斗彭德怀、张闯天等人的会是大会批斗彭德怀的“揭幕式,是经中央文革正式批准(实为授意)的”。会后,又突然宣布对彭、张游街。上下车时对彭德怀毒打,在车上,彭德怀在半昏迷中被提耳、托头、架腰拉到天安门游斗。其中6次为万人大会,7次“游街”。张闻天、黄克诚和解放军的一批被“打倒”的著名将领谭政、张爱萍、肖向荣、王尚荣、廖汉生、李志民等被拉来“陪斗”,和彭德怀一起在万千公众前遭受摧残凌辱。彭德怀不甘受辱,强直着头,挺立着身躯。一些彪形大汉被挑选来揪押他。伤痛和愤怒使他在被“游斗”中几度昏迷……
彭德怀活在人间的最后两个月
时间来到1973年春,时年75岁的彭德怀经过庐山会议后十多年的磨难,特别是“文革”死去活来的折腾,患上了直肠癌,由政法干校关押地转到解放军三○一医院。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两个月。
通常,一般人都是把生活称作“过日子”。可对彭德怀而言,这两个月却是真真切切的“挨日子”、“熬日子”、“恨日子”。喊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
(一)病房胜过监狱。
这那里是什么医院哪!彭德怀的处境比监狱还监狱:一间十余平方米阴冷潮湿的病房,门窗紧闭着,玻璃被纸糊住。他的活动被严格限制,不准写字,不准听广播。除了几本《毛选》和几张过时的旧报纸,就是死一般的寂静。靠近床尾伫立着一位面无表情紧盯着他的军人,一个班的战士一天24小时三班倒看守他。彭德怀欲哭无泪,大发抱怨:“住在这里比月婆子还难受!”
因为彭德怀在政法干校时的代号为“5号”,来医院住的是14病室,故被中央专案组定为“145号”病人。对于这个代号,彭德怀感到很受伤,他对医生大声说:“我不叫这个‘145号’,我是庐山上那个彭德怀!”
(二)雪上加霜,再添重病。
负责彭德怀治疗的杨汉勤医生,对第一次走进“145号”病人病房的印象深刻:“彭德怀半坐半卧在病床上,他身上穿的是一套破旧的黑棉袄、黑棉裤。”“他那稀疏枯白的短发,那倔强的消瘦的铁青的方形脸庞,那深沉有力且蕴含着几分忧郁的眼睛,那宽厚的总是紧闭着的微微向下弯曲的嘴唇,那高高突起的喉结,呆滞而忧郁的神情,似已病入膏肓。”
杨汉勤医生回忆彭德怀当时的病情说:1973年4月12日,彭德怀是被监护人员搀扶着走进南楼14病室的。入院后,初诊为直肠癌。4月26日,医院为彭德怀做直肠癌手术,术中发现癌症已转移,随即切除肿瘤,并在左下腹造人工肛门。
彭德怀手术1年零5个月后,癌症已扩散到肩部、肺部及脑部,身体每况愈下,受尽病痛折磨,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但他仍每天数次到卫生间里,自行清洗大便,为假肛换熬料。医生、护士要帮忙,他挥手拒绝,说:“太臭,你们走开!”
祸不单行。1974年夏,彭德怀身体左侧又患上了偏瘫,连坐都坐不起来了,癌细胞扩散引发全身剧痛。即使如此,他也得不到有力的治疗,有时甚至连止疼针也不给打。
(三)快憋炸了,自说自话。
在这个特殊的监狱里,除了彭德怀的医生偶尔询问病情,几乎没有人敢跟他说话。他实在憋的不行,时常一个人自说自话。
“最大的罪名是把我定为反革命集团的总头目,根据是什么呢?就是在庐山,我以私人名义给主席写了一封信。还有就是在上庐山之前,我出访了东欧一些国家,因此说我‘里通外国’,搞什么‘军事俱乐部’,这完全是强加于我,我绝不承认,因为本来就是子虚乌有嘛!”
“说假话,搞浮夸吃香;说实话,讲真话有罪。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彭德怀有错,可也有功,功一面,错一面,总可以吧?但不能说我革命一面,反革命一面,那样说,我不服!”
“放我出去!我不住院了!我要见毛泽东!”
“如果我的罪大于功,就干脆把我处决了,或让我解甲归田,回家当农民吧!这里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我在庐山会议上没有错,我错在哪里呀?我写信给主席,符合原则,我是根据国内情况和即将召开的庐山会议的内容而写的,是给主席作参考的,为什么竟说成意见书呢?说我怀有什么阴谋,有计划、有组织、有纲领、有目的……都不对。但我是有准备的,准备什么呢?准备开除党籍,准备和老婆离婚,准备杀头!”
他显然力不从心,知道命运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上。因而时常怒火中烧,他不停地和看守大声争吵:“我要憋死了!我不在这里坐以待毙!快放我出去吧!”
有一次,他暴跳如雷,对着看守吼叫:“我要见毛主席,不然你们也把我开除出党吧!拉出去枪决好了!好让全世界人民去评说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可战士只能冲他摇头苦笑。
尽管医护人员对彭德怀有恻隐之心,但慑于“纪律”,也没有人敢搭腔。
(四)时而发呆,时而暴躁,人已神经质。
有时,彭德怀会突然变得很沮丧,呆呆地望着窗口发愣;有时,他会痛苦地闭上眼睛,或许是沉浸在回忆里;有时会独自流下泪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他陷入了极度的激愤和悲伤之中,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个人默默地凝视着天花板,默默地承受着……
他如垒在胸,如鲠在喉,但很多时候却又欲哭无泪,欲喊无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的喉咙哽咽着,太阳穴青筋暴跳,两道浊泪流过微显浮肿的脸颊,两手不能自抑地簌簌颤抖。他渴望向人倾诉衷肠,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穿着破旧的黑薄棉衣,脚蹬棉布鞋,连袜子也未穿,脚趾从鞋前沿的破洞里露出来;他面色铁青,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在袖筒里,浑身瑟瑟颤抖,目光长时间不也转一下。
彭德怀体内的癌肿已侵犯到全身多个部位,肩膀肿得厉害,痛得不能动弹。他那宽阔微驼的脊背,仿佛又驼了许多。他已疲惫不堪,比平时更显得苍老了。医院拟给他进行“放射”治疗,这时他已心力交瘁,筋疲力尽,情绪低落。
死神在向他步步逼近。他的情绪变得更加难以自控。时而消沉烦躁,时而呆呆地凝视思索,时而扼腕长叹暗自垂泪,时而突然破口大骂。当医生询问病情时,他常常答非所问;看守干涉他时,他也根本不加理会。
有一次医生关切的问他:“你要坚持放疗。肩膀和腰部的疼痛减轻些了吧?”他借题发挥说:“我顶得住。肩是压不垮的,腰杆子是直的。为什么迟迟不给我定案?我彭德怀有什么罪?我这样死,死不瞑目!”
(五)刀山油锅,生不如死。
彭德怀因癌症大范围扩散痛苦不堪,在床上拼命挣扎。他用牙咬破被子、床单,然后扔在地上。护士给他输液,他把针拔掉。大喊:“我不用毛泽东的药!”给他喂食物,他打落在地,喊着:“我不吃毛泽东的饭!”
他终因多器官衰竭进入半昏迷状态。11月4日,医院给他做气管切开术,以维持最后的生命。此后,他完全不能说话了。他那瘀肿的布满着血丝的眼睛,从早到晚总是睁着,浑浊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时常能听到咕噜的声音,仿佛是从他胸腔里发出的撕裂声,从气管套筒里传出来。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当医护人员给他吸了痰,他又突然用那枯瘦如柴的右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张着嘴“啊、啊、啊、啊”想要叫喊。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人间!他有满肚子冤屈要对人诉说……!
1974年11月29日15时35分,这颗跳动了76年的顽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火化申请单上,死者姓名一栏填的是“王川”。
结语
在世界近现代历史上,有三个举世公认的杀人魔王:毛泽东(杀人6500万)、斯大林(杀人2000万)和希特勒(杀人600万,主要是犹太人)。在此需要特别说明的两点是:
其一,毛泽东、斯大林杀人与希特勒有着本质的不同:毛泽东、斯大林杀人是在和平时期杀同胞,根本不可思议。
其二,毛泽东、斯大林杀人还有一个共同的最大特点就是“认肉不认人”——从国家主席到普通百姓,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屠杀的对象。而身为中共国防部长的彭德怀被推上绞肉机,就是一例最好的实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