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某幼儿园发生铅中毒事件,官方通报了中毒的原因,是幼儿园园长一班人买了彩绘颜料,稀释后做成食品让幼儿与老师“服用”。这个毒源的官方认定,发了通报,但没有得到社会大众的认可,民间各种推测,恶猜铅中毒事件另有隐情。
对于围绕中毒事件的种种揣测,有的没的,无法评论其真假。但有一个事实是无法否认的,那就是“官方通报”被人们甩在一边,不受信任,它不仅没有平息舆论事态,反而成为佐证,被用来证明某些不利于官方的推测,官方通报引导舆论的能力将至冰点。
在此前不久发生的某个事件中,我们发现了官方通报陷入类似的情形。本以为能让舆情降温的通报,反而造成舆论的二次爆燃。通报所代表的官方立场,再怎么深文周纳,也很难顾全大局。通报在舆论前势单力薄,这让人想起新闻在通稿前的旧模样。
还有更多的案例意在证明,在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通报时代,以官方通报为核心建构的舆情应对模式,已经走过了其兴盛期,效期愈发短暂——事实上,每一次通报都将通报本身逼近绝境。通报不仅起不到平息舆论的作用,还发挥了扩大舆情的反作用。
官方通报与民间意见之间渐行渐远,现在差不多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主要表现为,官方通报明知道社会疑问何在,可要么自说自话完全无视,要么蜻蜓点水不作解释。民情民意对官方通报,也从翘首以盼权威结论,到现在的轻蔑对待,嬉笑怒骂。
官方通报的性质,已经不再掩饰,无法修饰和美化。构成通报的少量信息,在节选时就服务于既定的定性;通报要么假惺惺道歉,要么不道歉,要么以“举一反三”的空头话草草结束。通报对大众意见的遮蔽,对公权的隐喻,对舆论的升级从未如此直接。
我们被迫进入官方通报时代的信息格局,其代价是大众媒体无限收缩其公共性,社会对真相的索取能力被无限制压缩。在最近两起通报之前,社会上确有迷信通报的短暂时光,那是新闻与大众错身的瞬间,现在的人们已经从“乐见新闻衰败”的愚钝中清醒。
事情已经坏到这个程度了,亦即:新闻媒体重大公共事件中的缺席,即使不乏批评声音,却也不代表官方通报的说服力有丝毫的增加。大众媒体所丧失的能力与信誉,再也不能让通报有任何的自夸。人们已经接受了新闻匮乏的社会现实,通报也成为匮乏的一部分而不是超然于匮乏。
再用类似塔西佗效应来分析官方通报的无效,早就意思不大。实际上,政府对舆论的整体约束力不是变弱而是变强了,与此同时,通报作为官方意见、官方定性的代言角色,对舆论的引导作用不是变强而是变弱。大政府与大舆论以一种矛盾的状态并存。
在这种态势下,甚至于新闻媒体是否能发布真相,其必要性与重要性也都降低了。并不是说机构媒体以新闻的逻辑探寻、披露真相不重要,而是说舆论既然能僭越新闻,它为什么不能同样地僭越通报?尤其是当通报的目标变异后,它被舆论践踏已是常态。
终于,在流变不居的舆论洪流下,政府官员与新闻记者的重要性都被一致地拉低了,某种意义上都变得不再重要(但不影响他们依据各自理解的意义行事)。他们的不重要,与真相在中国变得总体性不重要相辅相成,这是相当于说,辨析深渊及其镜像变得无意义。
但与真相无法被新闻专业主义发掘、进而自觉羞愧不同,通报在舆论中的矮化与边缘化,并不会让体制内觉得道德有亏。后者对舆情控制的兴趣不减,但在通报模式式微的前提下,即使他们意识到通报力有不逮,暂时也不甚焦虑或自感为力。
一个直接的原因是,通报不是孤军奋战,它的苍白软弱之后,还有其他的强制手段可用。这些霹雳手段可以即刻施压舆论,截断因通报升级了的舆论态势。所以,即使在通报有用的阶段,舆论引导之效也不在通报本身,而是其雷霆之后手。
种种显而易见的“通报”之无能,多多少少能打破两个人群的迷信。一方面是官方内部的迷信,认为通报一出,舆论立马海晏河清;另一方面是社会大众的迷信,将通报等同于真相。破除这些迷信思想,对真相或许无甚帮助,但对健全人格有益。
作为不得不长期处于此等舆论环境中的人们,最该树立的一个观念就是四个字“通报完了”:会有通报,但通报不过尔尔。它像是丢进一塘蛙鸣中的小石头,影响力虚无,无所建树。如此,方能在真相废墟中不卑不亢,祈祷某种可能,穿越晦暗不明的真相周期。
【引用图已经艺术家秃头倔人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