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被指居者之死:刑讯逼供何时了 * 阿波罗新闻网
评论 > 存照 > 正文
财新|被指居者之死:刑讯逼供何时了
作者:

任力鹏供述,在做笔录时,暴增强带来的两个民工说不清被打情况,只有包工头孙某说得清楚;组织辨认时,民工若认不出,暴增强就帮着辨认。而暴继业等人被取保候审后,孙某对警方说,此前所做证言都是暴增强教唆的,对方许诺给他和民工一笔钱。

2022年5月,任力鹏、王连达带着暴增强去邢台柏乡县取证。四五个民工被集在同一间屋里做笔录,询问中说不清时,农民工们相互商量、提醒,任力鹏、王连达未予制止;为避免后续证据审查人员发现询问笔录时间冲突,两人还违规让同事代签。辨认中,暴增强和农民工们都在同一间屋子里,有的民工认不出人,暴增强就会凑上前去直接点办认照片提示。

自2022年4月起,任力鹏、王连达让暴增强帮忙找受害人,并和他们一同外出调查取证。暴增强很配合,跑前跑后,联系证人。有的受害人在异地酒店取证,有的取证在受害人家里,酒店开房、吃饭等费用均由暴增强支付。

暴继业称,任力鹏后来供述,他和王连达问过暴增强为什么这么执着举报暴氏兄弟。暴增强说,因为老家宅基地的事,他跟暴记忠、暴继业家有矛盾;以前有人举报他涉黑,他怀疑是暴记忠、暴继业指使人干的,这次不把暴记忠、暴继业一大家子弄进去,他在当地就没法混了。

耿春远称,自己向胡伟如实汇报了核查情况,当时的证据不能认定暴继业涉黑涉恶,说有的事涉案人已经被处理过了,有的事比较牵强,跟被举报人关联不大,就凭这些事抓人有风险。但胡伟告诉他不用管那么多,先把人都套进来,就把这个案件往死里干——就是要办成涉黑的案件,人要抓全了,财产该查封的查封该冻结的冻结,要按照涉黑的标准“打财断血”。

耿春远后来在审讯中被问及,既然已经向胡伟汇报了案件线索有问题,他为什么还让你们继续立案?耿春远回答,当时也感觉到不正常,但没有多想,自己就是想赶紧在扫黑除恶工作上有所突破,就按照领导指示做了。而且胡伟听取汇报后,有一天打电话来说,将新乐市公安局拉进来,以便指定监视居住,案件由裕华分局、新乐市公安局、高邑县公安局共同办理。既然胡伟说让新乐市立案,他们作为裕华分局的警察也就没有再进一步核查,想先把人抓了再查。

双方在这个问题上说法并不一致。警方人士称,胡伟的说法是,线索下发不到一个月,耿春远到他办公室说核查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定成恶势力,但他们的办案力量不够,找不到合适的监视居住地点,想跟新乐公安一起办理。于是他跟新乐市公安局沟通后,批准了他们的指定管辖申请。

变形的指居

有当地警方人士介绍,“扫黑除恶"开始以来,公安机关都乐于办涉黑案,“上级重视,权力大,经费足,易出成绩”。新乐市公安局领导也将参与“5·25“专案视作一次锻炼新人的难得机会,派出由张旭光带队,邢子超、王子谦、吴玮涛、陈泽平、李少林、马林炫、辅警马帅组成的队伍,加入专案组。

这八人中,年龄最大的张旭光(1980年12月生),时年不满42岁。张旭光虽只是新乐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事业职员,却热衷办案,曾参与多个涉黑案专案组,在当地警界颇有名气;其余七人全是90后,马林炫、陈泽平生于千禧年后,案发时仅工作一年。除张旭光、邢子超,其他人均未参与过涉黑案件侦办。孰料这种以老带新、锻炼队伍的方式,将一众年轻警察带到了前途尽毁的境地。

依据《刑诉法》相关条款,监视居住是法院、检察院、公安机关在刑事诉讼中,限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规定的期限内不得离开住处或者指定居所,并对其行为加以监视、限制其人身自由的一种强制措施。监视居住由公安机关执行。

监视居住初衷是为“既能保障刑事诉讼顺利进行,又体现法律的人道精神,保障嫌疑人、被告人权利”,其实施对象是“患有严重疾病、生活不能自理,怀孕或者正在哺乳婴儿的妇女”。另外,当羁押期限届满但案件尚未办结时,办案机关必须依法对强制措施作出变更或者释放被羁押之人,如果案件还需继续侦查,可以将强制措施变更为取保候审或监视居住,以维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权益,防止超期羁押。

但《刑诉法》还规定,“因案件特殊性或者办案需要”可以实行监视居住,比如“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无固定住处,或是案件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动犯罪”,可以实行指定居所监视居住。

相对于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正常羁押嫌疑人或被告人的看守所,有相对严格的管理规程和有效监管:《看守所条例》及相关规定不允许侦查人员将嫌疑人带出看守所审讯;收押嫌疑人或被告人时,需进行严格的健康和人身检查;身体有外伤者,看守所会进行初步检查评估,如实记录,并通知办案机关。看守所也有权拒绝接收。而脱离开看守所和体系化监管之外的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在现实中走样变形的现象并不鲜见,为一些执法者逃避监督,方便疲劳审讯、刑讯逼供埋下伏笔。

另外,依据《刑事诉讼法》规定,只有嫌疑人在当地无固定住处,才可以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因为暴家父子等涉案人都在高邑县有住所,暴钦瑞、暴韶瑞在石家庄市裕华区也有房产,不符合指定居所监视居住。胡伟、耿春远、张旭光等才将新乐市公安局拉进专案组,以把嫌疑人送至新乐市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其逃避看守所正常监管的动因不言自明。这个处心积虑的指居措施不仅使“5.25”专案办案警察们有恃无恐,导致时年33岁的暴钦瑞死于非命,12名办案者也付出了职业生涯终结、身陷囹圄的巨大代价。

“5·25”专案

2022年5月25日,石家庄市公安局指定新乐市公安局立案侦查,裕华分局、高邑县公安局抽调人员共同办案,成立“5.25”专案组,专案组负责人由各单位主管刑侦副局长或参办单位其他局领导,案件重大进展向胡伟汇报。

“5.25”专案组中,来自裕华分局的成员包括耿春远、任力鹏、王连达等人;新乐市公安局为张旭光、邢子超、王子谦、吴玮涛、陈泽平、马林炫、李少华、辅警马帅等人,另有高邑县公安局数人。九名嫌疑人由裕华分局和新乐市公安局警察分头抓捕、审讯,高邑县公安局警察负责调查财产。

7月7日,暴记忠、暴纪涛、暴继业兄弟三人,暴继业之子暴韶瑞、暴钦瑞,以及南塔影村村民高爱立、暴彦强、暴晓龙等九名嫌疑人分别在石家庄、高邑被抓获。在裕华分局槐底刑警中队、高邑县公安局执法办案中心,专案组成员首次讯问了九名嫌疑人。

这次讯问,绝大多数警察只是简单核对嫌疑人信息,行为规范。时年39岁、从警14年的老刑警任力鹏,是唯一动粗殴打嫌疑人者。或许立功心切,或许要给嫌疑人来下马威,任力鹏初次讯问暴继业,就将其打了个满脸花。

暴继业回忆,任力鹏拿出几张纸,上面打印着其涉嫌非法拘禁、放高利贷等犯罪行为的内容,要他签字画押。“我就根本没干过,不愿意签,他上来就打我耳光,打了十几个,我口鼻流血,脸肿得老大。”暴继业双手五指张开,竖在脸颊两边比划着。在法院资料中,任力鹏也承认当天曾扇过暴继业、暴记忠一二十个耳光。

当天,所有嫌疑人被带着黑头套转移至新乐市新乐宾馆,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暴继业说,上车前任力鹏拿出纸巾让他擦掉脸上的血,“可能他怕别人看见”。

新乐宾馆是任力鹏找的办案地点。此前按照张旭光的要求,新乐宾馆对办案区域完成了相关改造。

法庭调查显示,7月8日或9日,经张旭光安排,马帅从新乐市公安局扫黑办和黑色雪佛兰公车的后备箱中,拿了三部手摇电话机、一根电棍、一截PVC管送到新乐宾馆。张旭光可能觉得仅有上述刑具还不够,又指令马帅买了铁链十条、一米长 PVC管两根,镐把一个。

马帅交待,雪佛兰张旭光平时使用较多,后备箱里的摇把电话机是扫黑除恶开始后张旭光交待他买的。他没怎么见过这种老式电话,在网上搜到后拿给张旭光确认才买的。另外,受张旭光指派,马帅、王子谦、李少华三人开车去石家庄市公安局位于新华区的老执法办案中心,将八九把铁椅子拉到指居点新乐宾馆。

新乐宾馆大厅西边,一扇仅能从里面打开的门将指居点与旅客居住区分开。指居点走廊两边南北两排房,靠北四间房,依次是厕所,两间羁押室,一间闲置;南边有两间保安宿舍,还有个套间,外间办公,里面放水果速食品等物品。

北边两间羁押室做了软包改造,里面摆放有铁椅子,地上铺着褥子,暴继业等九名被指居者被羁押于此。他们穿着统一号服,号码数字并不连贯。马林炫说,这是遵照张旭光的指示,把号码弄多点,让他们以为抓了很多人,更容易审讯。他补充说,让被指居者戴黑头套、手铐,有的还戴着非制式脚镣,坐铁椅子等,都是张旭光的安排,参加专案组的警察一开始私下还觉得不合适,但没有人敢提出来。

第一次碰头会上,专案组成员以单位划分为裕华分局、新乐市局两组,每组内部下设取证、经济、综合、审讯等小组。

裕华分局负责暴继业、暴记忠等四名嫌疑人取证、审讯,新乐市局负责暴钦瑞、暴韶瑞等五名嫌疑人。裕华分局审讯组组员任力鹏、王连达、李某等,新乐市局审讯组组员有王子谦、李少华、邢子超、吴玮涛、陈泽平、马林炫、马帅,耿春远、张旭光分别担任负责人。

刑讯示范课

根据法庭调查中诸被告人供述,从7月9日起,专案组开始审讯被指居人。与裕华分局审讯组不同,新乐市局审讯组负责人张旭光先带着李少华等六名年轻警察集体审讯,以每天两人的速度将他们负责的五个被指居人都过了一遍,然后再分开审讯。

对张旭光的如此安排,李少华分析,“应该是前期想教我们怎么讯问,让我们跟着他学习审讯技巧。我们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审讯,也不知道怎么打人,后期觉得我们可以独自审讯了,就分组了”。

集体审讯中,张旭光负责发问。陈泽平供述,张旭光挺会跟嫌疑人问话的。他坐在屋里,边抽烟边问,如果嫌疑人不承认,他就会骂嫌疑人,凑到嫌疑人跟前动手打耳光,让嫌疑人坐在铁椅子上,双手背铐,抬胳膊。陈泽平认为,张旭光教他们的讯问技巧,就是先哄骗嫌疑人说出来,如果连哄带骗也不行,张旭光就让他们“上点手段”。

多名被告人在法庭质证中证实,张旭光几乎对新乐市局审讯组负责的所有被指居人都动过手,并指使其他警员进行刑讯逼供。若被指居人回答不满意,或拒绝回答,张旭光会使用诸如扇耳光,拿烟头烫脚趾,用镐把打脚心,将打火机放在被指居人手指中间然后攥住手指使劲拧,以及将被指居人固定在铁椅子上戴背铐,从身后抓住双手使劲向上抬(俗称“开飞机”)等刑讯逼供手段。张旭光还经常直接对年轻警察说“溜溜他、收拾他、扇他、拿某某工具来、给他开飞机”之类的话,有时则用眼神、手势暗示,如用手指指某个民警,然后摆一下指向被指居人,意思就是让这个民警动手。

吴玮涛指证说,张旭光手把手教他们怎么进行刑讯逼供,怎么使用各种刑具,打哪里不会出事等等,还教训他们“不敢下手就当不了好警察”、“警察不会动手就是窝囊废”。邢子超供述,“他说完,我们就动手。每次我们审讯体罚、殴打指居人,都是张旭光指挥的。”

吴玮涛供述,有次审讯结束后,张旭光对他们说,不能这么怂,这么怂办不成案子,你们干这种事的时候要有信心,不要有心理负担。“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六个都在。”

在张旭光“教学示范”和命令下,六名年轻警察均对被指居人实施了程度不同的刑讯逼供,扇耳光,PVC管打小腿、脚心,“开飞机”,以及手摇电话电击身体。李少华讯问暴纪涛村里修路及他打人的事,暴纪涛没有回答问题,反问其叫什么,是干什么的,李少华很恼怒,感觉暴纪涛在威胁自己,就扇了暴纪涛一耳光,一脚将他踹倒,暴纪涛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肚子。

此后⼏天,暴纪涛⼀直说腰疼。张旭光让邢⼦超、王⼦谦等⼈带暴纪涛去新乐市中医医院检查,X光显示,暴纪涛左胸六七两根肋⻣⻣折,属轻伤⼆级。

尤为恶劣的是,张旭光曾指令⼿下⽤摇把电话电击暴韶瑞的⽣殖器。根据吴玮涛、邢⼦超、陈泽平等⼈供述,有次审讯暴韶瑞时,张旭光说:电他⼩鸡(⽣殖器)。于是,吴玮涛、王⼦谦,⼀个把电线放在暴韶瑞的⽣殖器上,⼀个摇⼿摇电话机,电击暴韶瑞的⽣殖器。张旭光还威胁暴韶瑞:不好好说,就把你电废了,让你硬不起来。

暴韶瑞曾在河北警察职业学校就读,陈泽平得知后讥讽道,没想到我们还是校友,那你把校训背出来。暴韶瑞说有些内容⾃⼰忘了,背不全,陈泽平就⽤⼿摇电话机电击他。这⼀细节,被⻢林炫等被告⼈供述证明。

⼤多数被害⼈审讯中都被电击过。“那种难受……”谈及被电击时的感受,暴韶瑞脸上浮现出不堪回⾸神情。数名被告⼈供述,电击被指居⼈时,他们的身体会不由⾃主地抖动、扭曲,表情痛苦。

集体审讯⼏天后,张旭光将六名新乐警察分为三组,每组负责两名被指居⼈。分组审讯后,张旭光经常去各屋转,听年轻警察讯问,提⼀些问题,有时也会打被指居⼈。⻢林炫供述说,⼀天他和李少华审讯暴纪涛,中途张旭光进来过问审讯进展,李少华说正在做思想⼯作,张旭光说不⾏就动⼿。“我去洗⼿间,听⻅外边有响动,出来看⻅李少华对着暴纪涛上半身拳打脚踢了六七下。暴纪涛还是不说,李少华说:⻢⼉,他⼀个养猪的,⼤字不识⼀个,动⼿吧。”于是,⻢林炫让暴纪涛趴在地上,⽤⽪带抽打暴纪涛的背。

集体审讯中,暴晓⻰不承认参与过涉⿊集团,指控的作案时间其尚在监狱服刑,不具备作案时间。吴玮涛供述称,张旭光扇了暴晓⻰⼏个⽿光,⼜让他们给暴晓⻰“开⻜机”。审完后,张旭光说他嘴挺严,让他在铁椅⼦上坐了两天。后来证实暴晓⻰确属抓错了,警察们对他的审讯则变成能否挖出别的犯罪线索。⼀⽆所获后,张旭光安排⻢林炫、李少华与暴晓⻰聊天。开导他,⽬的是让他回去后别闹事。

⽼刑警的⼿段

暴继业说,对其刑讯逼供最凶残的就是任⼒鹏。除打⽿光、⽪带抽、PVC管抽脚⼼、电击,还有各种威逼、哄骗、洗脑、灌输。

“在新乐宾馆,任⼒鹏指着床问这床单是什么颜⾊?我说是⽩的。任⼒鹏抬⼿就是⼀⽿光,我以为他让我反着说,就说是⿊的。任⼒鹏⼜扇我。他说,我说它是⿊的就是⿊的,我说它是⽩的就是⽩的。”暴继业回忆任⼒鹏审讯中对他的各种PUA,“有罪没罪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上⾯已经把你定了⿊恶势⼒了,你必须有罪”“我们是扫⿊的,扫⿊队出⼿说明你就是涉⿊了,你硬扛着没⽤”“抓你之前我们早打听了,已经把你们的家底摸清了,你企业⼲得不错,有⼀定的财产,也没有后台……”“你最不应该的就是得罪‘⿊⼩⼦’,‘⿊⼩⼦’光给我30万元,我才是个普通⺠警,其他领导给了多少可想⽽知,你就⾃认倒霉吧。”

任⼒鹏为逼迫暴继业⼝供,不仅扇暴继业⽿光、⽤PVC管和⽊棒抽打脚⼼,甚⾄使⽤⼿摇电话电击暴继业的⽣殖器,逼其喝尿、“舔屁眼”等⼿段。

暴继业说,被关进新乐宾馆第⼆天晚上,他被带到任⼒鹏三楼的房间。当时,任⼒鹏满身酒⽓,喝令他坐到铁椅⼦上。讯问中,暴继业不承认有违法犯罪⾏为,任⼒鹏拿塑料拖鞋扇打他的脸,打了⼤概20多下。

次⽇下午,任⼒鹏、王连达等继续审讯暴继业,暴继业说,他们将⼿摇电话机两根前端裸露的电话线,分别缠在其双⼿⼩⼿指上,先半圈半圈的摇,边摇边问,不承认就整圈摇。“我痛得全身发抖,⼤声喊叫。任⼒鹏累了,王连达接⼿,他们两⼈轮流上,审讯持续⼀个多⼩时。”

暴继业说,⼀次在指居区杂货间,任⼒鹏问他有没有殴打⺠⼯等违法犯罪的事,他说⾃⼰⼀件都没有⼲,任⼒鹏朝地上啐了⼝痰,逼他⽤眼罩把痰擦了塞进嘴⾥。

还有⼀天在任⼒鹏房间审讯,任⼒鹏对暴继业说,我们玩个游戏吧,然后就⽤PVC管抽打暴继业的脚⼼。“打⼀下让我报个数,连续打四五次,任⼒鹏会虚晃⼀下,我会接着说出下个数字,任⼒鹏就以我游戏输了重新开始。后来我疼得晕过去两回,被任⼒鹏泼凉⽔、⽤⼿掐弄醒。”

最恶劣的⼀次是任⼒鹏等⼈审讯暴继业,耿春远进来对暴继业说,你已经被指居了,你⼲过的事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耿春远⾛后,任⼒鹏逼迫暴继业将⼀根电话线绑在⽣殖器上,不停地⽤电话机连续电击⼗来次。⻅暴继业还是不认,任⼒鹏于是将其拉进卫⽣间。“他把我的头摁进⻢桶⾥,放⽔冲了三四次,我拼命挣扎还是被按住喝了⼏⼝⻢桶⽔;他还让我跪在卫⽣间地上,张开嘴,掏出⽣殖器对着我的嘴撒尿,还让我舔他的屁眼。”提起所受的屈辱,暴继业⼀脸羞愤。

任⼒鹏后来承认曾对暴继业使⽤上述“卑鄙的⼿段”,⽬的为了快速突破暴继业的⼼理防线,获取有罪⼝供。

农家院刑讯

审讯期间的⼀天,⽯家庄市公安局扫⿊队队⻓胡伟来新乐宾馆,参加专案组全体成员碰头会。张旭光回忆,当时嫌疑⼈都不认,会议结束时胡伟说,犯罪嫌疑⼈态度不好,要加⼤审讯⼒度,尽快端正他们的态度。

之后,张旭光对耿春远说,⾃⼰有个朋友在新乐附近农村有个农家⼩院,那地⽅没监控,周围也没什么⼈,嫌疑⼈态度不⽼实,就带到那⼉揍他们。耿春远表示同意。张旭光遂带耿春远等⼈去这个位于新乐市⽊村乡的农家⼩院检查布置。⼩院有两扇⼤铁⻔,进⻔⼀条葡萄架覆盖的过道,过道尽头是平房,平房后⾯是围墙。平房内客厅宽敞,右边两间屋,⼀间卧室,⼀间厨房;有楼梯通往地下室,地下室是下沉式阳光房,阳光透过天井玻璃照进来,另有⼀间KTV房。

据⻢帅供述,张旭光拿给他⼀张图纸,上⾯画着铁笼⼦,要他去新乐市南环路⼀带找个⼚⼦按图做出来。⻢帅找了家喷漆⼚或汽修⼚,⽼板说⼚⾥没铁棍,两⼈从临近的废品收购站买了⼏⼗根螺纹钢,⻓的三四⽶,短的⼀两⽶。买完螺纹钢,⼜买了图中笼⼦底部的四个轮⼦,前后花了⼏百元。张旭光让⻢帅把做好的铁笼⼦拉回新乐宾馆。铁笼⼦喷涂着银⾊油漆,由螺纹钢焊接⽽成,⻓宽七⼋⼗公分左右,⾼约⼀⽶七,⼀⾯开⻔,底部是⼀整块钢板,下⾯有四个轮⼦。⻢帅说张旭光没有告诉他做铁笼⼦⼲什么⽤,“乍⼀看像关狗的笼⼦”。

经张旭光安排,⻢帅、李少华、吴玮涛、陈泽平、邢⼦超、⻢林炫、王⼦谦,⼜将铁椅⼦、铁笼⼦拉到农家院。铁椅⼦搬进地下室,铁笼⼦放在院⾥。

7⽉12⽇专案组开碰头会,张旭光说,对不好好交代的嫌疑⼈,选两个带到农家⼩院收拾⼀顿,并问耿春远裕华分局审讯组这边的带谁过去。耿春远说,暴继业⼀直不交待⼿机开机密码,就带他。

当天下午三点左右,张旭光带领邢⼦超、⻢林炫、李少华、陈泽平、吴玮涛、王⼦谦、⻢帅等⼈,耿春远带领任⼒鹏、王连达、赵某、李某、辅警蒋某利、罗少云等⼈,分别开⻋将暴继业、暴钦瑞、暴韶瑞⽗⼦三⼈带到⼩院。

暴韶瑞被关进院内的铁笼⼦,暴继业、暴钦瑞被带进平房,暴钦瑞在⼀楼,暴继业被关地下KTV房。此时的KTV房⽐耿春远⼏天前验收时多了铁椅⼦、⽊棍、PVC管等刑具。

任⼒鹏、王连达将暴继业固定在铁椅⼦中,抬起⼀只脚架在铁椅⼦台⾯上,⽤⽊棍和⽩底红⾊花纹的PVC管抽打暴继业脚底。

暴继业回忆,耿春远坐在沙发上,边逼问他⼿机密码,边指挥下属刑讯逼供。根据任⼒鹏供述,他和王连达将暴继业⼀只脚固定在审讯椅的挡板上,轮流拿⼀根拇指粗、约⼀⽶⻓的PVC管抽打暴继业的脚⼼。王连达⼀连抽打暴继业脚⼼20多次,暴继业还是不承认⼲过违法犯罪的事,任⼒鹏接⼒,因担⼼把暴继业脚底打破,就换⼀只脚继续打。任⼒鹏后来还承认,⾃⼰将暴继业的⼿放在铁椅⼦挡板上,⽤⼀根⻓约20公分、粗约3公分的⽊棍⽤⼒碾压,暴继业两度被打晕。

庭审显示,暴继业当时坚持不吐⼝,任⼒鹏就让蒋某利上楼告诉新乐市局的警察,让暴继业的⼉⼦叫⼏声,迫使暴继业因不忍听闻⼉⼦的惨叫承认指控。任⼒鹏还威胁暴继业,你不好好说,以后天天带你来,你在底下受罪,让你听你⼉⼦在上⾯受罪。期间张旭光进来,⻅还是没有得到满意答案,也⽤⽊棍像擀⾯⼀样来回碾压暴继业的⼿背,为加剧其痛楚,张旭光“⼏乎将整个身体⼒量也压在上⾯了”。

暴继业说,审讯他的警察中,耿春远虽然没亲⾃动⼿打过他,但他时常督促、教唆任⼒鹏等其他警察动⼿。“在⼩院地下室,任⼒鹏正在审我,耿春远进来问:撬开⼝了没有?任⼒鹏说,还没有。耿春远说,⼯作⼒度不够啊。”

暴继业在地下室遭受任⼒鹏等⼈的刑讯,其⻓⼦暴韶瑞则被关进⼩院中的铁笼⼦受审。数名新乐警察供述,张旭光指挥他们将⽊棍从暴韶瑞的⼿铐中间穿过,挂在铁笼⼦顶端,⽊棍下垫着砖块随时调整悬吊⾼度。被吊在铁笼中的暴韶瑞只能踮起双脚,⽅能勉强碰到笼底。

庭审调查显示,张旭光除了亲⾃动⼿电击暴韶瑞,还命令⻢帅、李少华、王⼦谦或电击,或⽤塑料管抽打其脚⼼。王⼦谦、邢⼦超供述,暴韶瑞被吊了两次,⼀次约⼗⼏分钟,吊的同时还遭电击。暴韶瑞被电得挣扎乱叫,整个⼈来回晃荡,铁笼⼦也摇摆不稳。“这些⾏为都是张旭光指挥我们做的。”当时负责扶铁笼⼦的陈泽平说。

吴玮涛说:“我看审讯暴韶瑞的情况太残忍了,害怕出事,就去了地下室。”在地下室,吴玮涛看到裕华分局的警察边扇暴继业⽿光边逼问⼿机密码,还听⻅了楼上传来⼈痛苦的叫喊。

类似的情形,裕华分局的耿春远也有提及。在审讯暴继业中途,他从地下室上来透⽓,听⻅⼀楼⼩屋传出来清脆的打在⾁上的声⾳,还有⼈疼得喊叫声;院⼦⾥,则有张旭光和其他三四个新乐市局的警察围着铁笼⼦,⾥⾯的⼈戴着头套,双⼿交叉举过头顶被吊在铁笼⼦顶,脚下踩着⼏块碎砖,脚尖踮着地,似挨⾮挨。警察⽤电警棍电击、⽤镐把捅被铁笼⼦⾥的⼈。

耿春远不能确定铁笼⼦⾥戴头套受刑的⼈是谁,因为警察们中间曾交换了暴韶瑞、暴钦瑞的审讯地点,暴钦瑞被关进铁笼⼦吊起来询问,暴韶瑞则被押⼊⼀楼房间继续受审。“在⼀楼时,我被蒙着眼,看不⻅,感觉有⼈从我身边被带过去。”暴韶瑞说。这⼀次的擦肩⽽过,便是兄弟俩的永别。

暴钦瑞被拉去⼩院刑讯时,邢⼦超、吴玮涛均供述曾⽤PVC管抽打暴钦瑞的脚⼼;更早前,暴钦瑞的脚⼼曾被⻢林炫⽤镐把打出⾎。

下午五点多,吃饭时间到了,警察们结束刑讯,带暴⽒⽗⼦三⼈回新乐宾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很窄,仅容⼀⼈通⾏,暴继业说⾃⼰被带出地下室时,双脚疼得⽆法⾛路,是爬着上到⼀楼。

暴钦瑞之死

暴钦瑞1989年⽣,2005年参军,从海军某部退伍后进⼊⾼⾢县住建局⼯作。暴钦瑞当兵期间,曾获优秀⼠兵荣誉。

2022年7⽉19⽇,张旭光安排众⼈讯问被指居⼈财产状况。吴玮涛说,当天上午9时许,张旭光、耿春远召集所有⼈在新乐宾馆⼀楼⼤会议室开会,安排各组提审各⾃负责的被指居⼈,重点讯问财产状况。

陈泽平供述,当天晚饭后,他去吴玮涛、邢⼦超房间,三⼈玩起游戏。⼤约晚上⼋九点,邢⼦超叫他、吴玮涛⼀起提审暴钦瑞,问问财产情况。三⼈乘电梯来到⼀楼指居室,当时暴钦瑞戴背铐坐在铁椅⼦上。他们将暴钦瑞带出指居室⾛到电梯⼝时,暴韶瑞突然倒地,说腰疼,站不起来,还难受地呻吟着。

证⼈⻢某臻,19岁,案发时为新乐宾馆保安,系沧州某职业学院⼤⼆学⽣。⻢某臻证⾔称,当晚⼋点多,他正在指居室看守,听⻅有警察提⼈,⼀会⼉楼道⾥传来惨叫,还夹杂着呵斥,他好奇,⾛到⻔⼝看,看到指居点铁⻔处有⼈躺在地上,⼤声嚎叫,身边围着⼏名警察。这时保安队⻓⾟某看⻅,冲他嚷道:守好⾃⼰的岗,别乱跑。⻢某臻连忙退了回去,他说⾟某之前跟他们强调过保安纪律,这⾥的事不准打听议论,更不准对外讲。

这时,张旭光等⼈外出吃饭回来。暴钦瑞说想上厕所,但⼈已经⾛不了路,四五名警察⼿忙脚乱地将其弄进厕所,没多久暴钦瑞摔倒在厕所⾥,⼤便也沾到了身上。

暴钦瑞被抬回指居点⻔⼝的垫⼦上,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约半⼩时后,120来了,将暴钦瑞拉去新乐市医院,吴玮涛和邢⼦超随⻋同去。

陈泽平、赵某秦被张旭光也派往医院。陈泽平回忆,看⻅抢救室⻔⼝医⽣正给暴钦瑞做⼼电图,突然暴钦瑞⼤叫,挣扎起来,很快暴钦瑞的⼼电图已经是⼀条平线了。医⽣喊着抢救,把暴钦瑞推进了抢救室。

据新乐市医院急诊留观记录和抢救病历,120救护⻋到场后,患者神清,精神⽋佳,有呼吸困难等;测⾎压108/63mmHg,⼼率125次/分,⾎氧73%。送医途中,暴钦瑞⼼率急剧上升,“22时02分⼼电图显示:室上性⼼动过速,不完全右束⽀传导阻滞,⼼率165次/分”。随后,救护⻋到达医院,暴钦瑞出现烦躁,意识不清等症状,陷⼊深度昏迷。

抢救记录显示,22时10分暴钦瑞进⼊抢救室,五分钟后,⼼跳停⽌,⼼电图呈直线,双侧瞳孔散⼤,光反射消失。7⽉20⽇凌晨1时许,医⽣停⽌抢救,宣告死亡。

邢⼦超、吴玮涛、陈泽平三⼈均称当晚他们提审暴钦瑞时没有对其刑讯,但暴继业坚称事发前他听⻅过⼉⼦的叫声,持续约半⼩时。“我弟弟、侄⼦都听⻅了,他们开着⻔,故意让我们听⻅,震慑我们。”暴继业说,任⼒鹏曾威逼他,你要不签,我们就照死打你⼉⼦,看你⼼疼不⼼疼,是要钱还是要你⼉⼦。

吴玮涛还供述,当天确实听到过⽪带抽打的啪啪声和叫喊声,“我不确定谁喊叫,⽪带抽打声⾳⾮常⼤”。

暴钦瑞死了,永远也⽆法开⼝诉说其⽣前受到过怎样的严刑逼供。

两⼿应对

暴钦瑞死后,胡伟、耿春远、张旭光等⼈⼀⾯迅速召集“5·25”专案组成员订⽴攻守同盟,⼀⾯公开或私下命令有关警察销毁涉嫌刑讯逼供的各种证据,以掩盖真相,逃避法律的严惩。

案发时,新乐宾馆共有四套监控:监控室两套,⻔岗处⼀套,指居区⼀套。⻢帅供述,抓⼈前,他曾开⻋送张旭光去新乐宾馆检查。后根据张旭光的要求,新乐宾馆对指居房间进⾏改造装修,其中包括在办案区安装独⽴监控系统和多个摄像头。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财新网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本文网址:https://d3icyu3vmjgcad.cloudfront.net/2025/0626/223863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