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勋:特朗普主义是雅各宾主义的克星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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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勋:特朗普主义是雅各宾主义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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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特朗普的支持者排斥外来者,不如说他们更爱自己的家乡,爱自己的社区,爱自己的文化传统。他们对美国在国际舞台上扮演重要的角色不太感兴趣,甚至对国际事务不太关心。

"美国优先"对他们而言很简单,那就是,美国应把重要的精力和资源放在解决自己的问题、应对自己的挑战上,处理好自己的事务是第一位的,要让美国公民,尤其是美国中下层民众的生活得到改善,要让美国经济繁荣强劲,要让美国社会安全有序,像以前一样。26

特朗普强调,政府存在的目的是保护和服务本国公民而不是外国人,包括那些非法移民,美国政府没有理由不把美国公民放在首位。27尽管此前也有总统表达过对非法移民的担忧和不满,但在过去几十年中,没有哪位总统象特朗普一样对待非法移民的态度如此明确、如此坚决。28

美国建国二百四十多年来,他是第一位下令在美墨边境建墙的总统,而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几乎完成了此项任务。

在一些人看来,特朗普的"美国优先"论和附条件全球化政策体现的是一种应受谴责的民族主义,因为世界主义和国际主义才符合历史的潮流,才是进步的,才是人类应当追求的。

但是,对于特朗普主义而言,虽然狭隘的、反自由的民族主义对国内和国际的自由和平秩序是有害的,但是,健康的(开放的)、自由的民族主义却是有助于实现国内和国际的自由和平的。

从历史上看,只有当民族国家兴起之后,随着政体理论和制度设计的不断完善,自由社会才逐步成为可能,人们才实现了自由而和平地生活在一个共同体中的政治理想,而且,这样的共同体让不同族群的人既找到基本共识又保持自己的多样性。

经验表明,民族国家既有助于实现自由,也有助于捍卫自由。无论是英国,还是荷兰、瑞士或者美国,都是随着民族国家的建立实现自由共和国的理想并能够捍卫这一理想的。29

那种抛弃民族国家的世界主义和国际主义听起来十分动人,但是,一方面,缺乏实现这种目标的可行性决定了它不过是个乌托邦—至少在可以预见的未来;

另一方面,由于它过于强调统一性而忽略多样性、强调中央性而忽略地方性,因而即使有一天能够实现,也很难保证它不以牺牲自由为代价。

欧盟的有限实验表明,世界主义和国际主义的推行对自由构成威胁,英国的退出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特朗普的外交政策让左右的建制派都难以理解,比如,他从阿富汗和伊拉克撤军,退出和伊朗的核协议,退出巴黎气候协定,退出世卫组织,退出众多多边贸易协议,重新签订双边协议,甚至发起了"贸易战"等。这被很多人认为是回到孤立主义,回到贸易保护主义。

其实,他们不知道,特朗普主义的外交政策秉持的是一种"有原则的现实主义"(principled realism),它是"美国优先"纲领下的明智选择。

其核心在于,美国应当把本国公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应当把大量的资源浪费在其他国家—尤其是伊拉克和阿富汗这种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很多国际组织都被不讲正义的国家绑架了,大量的多边协议对美国都是不利的。30

支持或者反对特朗普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对美国本性的两种不同理解,反映了两套不同的美国叙事:

一个是"旧美国",认为美国精神的奠基者清教徒是定居者而不是移民,赞同大熔炉而非多元文化主义,认为犹太-基督教信仰是公民宗教等。另一个是"新美国",认为美国的过去是种族主义的、压迫主义的,白人享有特权,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宗教信仰禁锢自由等。31

特朗普的当选和政策倾向唤醒了沉睡在很多人心中的那个"旧美国",那个清教徒和美国国父们建立的"山巅之城",那个以犹太-基督教传统为核心、坚守有限政府和资本主义的美国,那个笃信国家认同和"大熔炉"的美国。

二、特朗普主义与美国保守主义的复兴

从特朗普参与竞选开始,一些人就认为特朗普不是共和党人,并且,有不少建制派共和党人反对他,甚至形成了所谓的"决不支持特朗普的人"(never-Trumpers);同样,他们也认为特朗普主义不是保守主义。

在笔者看来,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因为他们要么是基于特朗普的行事风格或者其对建制派的挑战而拒绝视其为共和党人,要么是基于他们秉持的"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sm)来看待特朗普主义。32

从政策倾向与政治纲领的角度来讲,特朗普主义无疑属于(古典)保守主义――柏克开创的政治哲学和社会治理理念,无论是特朗普对内的经济自由、社会保守政策,还是对外的移民限制、公平贸易等措施,都是(古典)保守主义所支持的,也都是美国历史上保守主义者推行过的。33

即使连"美国优先"(America First)这样的政治口号,也不是特朗普的首创。34很多人错误地视特朗普为美国政治中的异类,其实,他所代表的施政理念从来都是美国政治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甚至,特朗普的大部分支持者都不是意识形态极端主义者,否则,他很难当选为总统。相反,很多认为其生活方式和工作受到威胁甚至正在消失的美国人――尤其是那些生活在美国乡村和小镇上的中下层白人,都认为特朗普是自己的代言人。35

在很大程度上讲,特朗普主义并非异类,而是美国文化传统的一部分,即使特朗普的反对者也这么认为。36

就特朗普的社会经济政策而言,减税、减少管制、反对福利国家等无疑是符合(古典)保守主义的,因为经济自由、有限政府从来都是(古典)保守主义的基本主张。(古典)保守主义鼻祖柏克对市场的力量充满信心,他说:

"市场就是消费者和生产者在相互发现自己需求时的会合。我相信,任何对市场是什么进行过深思熟虑的人,无不被(市场)平衡需求的解决这样的真相、确当、迅捷以及大体公正而感到吃惊。"37"我们民众不应当违背商业交易的法则,它们是自然法,因而也是上帝的律法。这样做不会有望缓解上帝的不满,使其消除任何我们正在遭受的或者悬在我们头顶的苦难。"38

在谈到社会保障或者福利国家时,他意味深长地说:"为我们提供必需品不是政府的权力。政治家们认为他们可以这么做,是徒劳无益的傲慢。人民供养他们,而非他们供养人民。政府的权力是阻止邪恶,而不是在这方面,或者也许任何其他方面―做好事。"39保守主义者担心,当政府过多介入社会经济生活之后,它就会蜕变为一个"全能型政府",人们在一切事务上都指望和依赖它。对于国家的行动边界,柏克提出的原则是:

"国家应该把自己限制在真正严格的公共事务——公共和平、公共安全和公共繁荣——的范围内。……有自知之明的政治家,会带着智慧应有的尊严,只在这样的高层领域、他们责任的原动力处,稳健地、警觉地、坚韧地和勇敢地来从事政治活动。其余的一切事务,某种程度上都会自作安排。"40这种有限政府的观念被后来的保守主义者们普遍认同。

作为一个商人,特朗普深知高税收、政府管制以及福利国家对社会繁荣和个人自由的危害。尽管二战后兴起的新保守主义者也大体上认可市场经济和经济自由的重要性,但是他们对自由市场和资本主义还是有所保留。

譬如,克里斯托(Irving Kristol)和贝尔(Daniel Bell)都认为,自由市场倾向于导致几乎无休止的社会冲突和破坏,而资本主义则孕育着削弱社会根基的"文化矛盾"。41对于福利国家的态度,新保守主义者明确表示"一点儿也不敌视",他们支持社会保障、失业保险以及某种形式的国家健康保险等。42

可以看出,在这个问题上,新保守主义者跟进步主义者或者民主党没有太大区别。以克里斯托的儿子威廉•克里斯托(William Kristol)为代表的新保守主义者成为"决不支持特朗普的人",也就不难理解了。

就特朗普主义的社会层面而言,它是捍卫犹太-基督教传统,反对堕胎和同性婚姻的,而这与(古典)保守主义无疑是完全一致的。大多数福音派基督徒之所以支持特朗普,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卫护作为美国精神核心的犹太-基督教传统。这一传统也是(古典)保守主义者始终珍视的。

无论是柏克,还是托克维尔,都强调过犹太-基督教传统对于自由和西方文明的根本重要性。

柏克指出,人在本质上是宗教动物,有神论才是人的本性。他说:"人天生地是宗教动物;无神论不仅与我们的理性不符,而且与我们的本能相悖,它的寿命不可能长久。"43在柏克看来,基督教是西方文明的源泉,如果人们抛弃了基督教,有害的迷信将会取代它。44

托克维尔发现,"美国人把基督教的观念和自由的观念在其头脑中如此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以至于他们无法想象,没有一个,另一个还能存在……。"45"在美国,宗教不直接参与社会的治理,但是,它必须被当作首要的政治制度,因为如果说它没有使人们偏爱自由的话,那么,它也促进了自由的享用。"46

就特朗普主义的移民和外交政策来看,它对国家认同、公平贸易、美国优先的强调,都与(古典)保守主义一脉相承。柏克强调(民族)国家的重要性,甚至认为国家具有神圣性。他说:

"国家出自上帝的意愿,国家与一切完美事物的本源和原初典型之间的联系也出自上帝的意愿。上帝的这种意志是一切法律的法律、一切君主们的君主。我们这种团体性的忠诚、礼敬,我们对至高统治权的这种认可——我说这是国家本身的神圣化——是万众颂扬的崇高祭坛上的珍贵祭品。"47

柏克把国家看成一个有机体,一个有生命的存在,而且,他也赞同社会契约论,但与洛克、霍布斯、卢梭意义上的社会契约论大相径庭。他把国家看成是一个在活着的人、已经故去的人和即将出生的人之间的契约,这是一个连续不断的、有生命力的契约,它的维系靠宗教、习俗、惯例、法令等。48

这样的一个国家有自己的文化传统,有自己的国家认同,甚至有自己的国教。难怪柏克极力为英国国教进行辩护,尽管国教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49

托克维尔也对国家认同有着深刻的认识。当他访问美国的时候,他发现英裔美国人的独特之处,他们的清教徒精神、乡镇自治传统、对独立和自由的热爱等,形成了美国的国民性,使其与北美的法国殖民地、西班牙殖民地不同。这种独特的国民性构成了美国的民情,而这种民情正是维系美国民主的最重要因素。50

一旦它没有了这种民情,其民主就很难维系了。当下的美国正面临着这样的挑战,这是为什么特朗普主义主张限制移民,以保持美国的民情和国家认同。

美国的国父们同样珍视国家认同对于维系那个新生共和国的重要性,反对无限制移民。杰斐逊担心大量来自欧陆专制国家的移民会对美国带来负面影响,因为这些移民可能会把其政府的统治模式和气质带到美国,甚至会传给子孙后代。51出于同样的担忧,汉密尔顿指出:"一个共和国的安全根本上依赖于一种有活力的共同民族情感(common national sentiment),依赖于统一的原则和习惯,依赖于免受域外偏见的影响,依赖于对总是与出生、教育和家庭密切相连之国家的热爱。"52

特朗普主义中的国际贸易理念,是最常被人指责为背离保守主义的。其实,此种指摘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美国保守主义代表人物汉密尔顿以及后来的美国辉格党人,都是特朗普对外贸易政策的先行者。尽管他们都强调对内实行自由市场,但对外则要求公平贸易,而非无条件的自由贸易。

在汉密尔顿看来,防止英国等国家的进口货物摧毁美国的市场,保护美国的工商业,利用关税等杠杆采取一定的保护措施是必要的。

那种指责汉密尔顿是贸易保护主义或者重商主义的看法是错误的,因为汉密尔顿的目标是复杂的,不是仅仅为了保护其工商业,而且还考虑到不能完全依赖国外市场、调动这个社会的生产积极性等因素。53

美国内战前的辉格党人也认为,在国际领域推行教条式的自由贸易,将让美国的工人被迫与欧洲的工人进行竞争,而欧洲的工人由于工资低,美国的工人将失去竞争力,工资被迫拉低。而且,由于其他国家不会对美国取消关税,美国单方面降低关税无异于自我解除武装。54

同样,特朗普主义并非一般意义上反对自由贸易,反对全球化,而是捍卫公平贸易,支持有条件的全球化。国际市场与国内市场是不一样的,它是国家之间的贸易关系,而不同的国家之间有着不同的对外贸易政策,如果一些国家对另一些国家征收高关税或者限制某些产品的进口,或者,如果一个国家出口的产品得到政府补贴,那么,另一些国家就有理由认为这是不公平的贸易。

新保守主义者之所以反对特朗普主义,部分是因为他们反对限制移民的做法,也反对公平贸易和附条件的全球化。

可见,如果说特朗普主义不是保守主义的话,它的确与当代美国的新保守主义不同,但是它与(古典)保守主义却是一致的。在很大程度上讲,新保守主义的问题在于,它放弃了(古典)保守主义的诸多原则,不断向进步主义妥协,以至于它们之间的分歧不断缩小。

譬如,新保守主义跟进步主义一样,支持经济干预和福利国家,支持放开移民,支持无条件的自由贸易和全球化等。问题是,倘若没有了有限政府,没有了资本主义,没有了国家认同,没有了自由和繁荣,新保守主义也就丧失了保守的对象。

特朗普主义则旨在回归(古典)保守主义,坚守(古典)保守主义的原则和政治理想,坚守有限政府、资本主义和犹太-基督教传统,并且根据现实需要调整自己的政策。

这是一种柏克式的政治智慧,既坚守保守主义的原则和理想,又懂得如何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中捍卫这种原则和理想。

历史经验表明,在很多情况下,自由本身无法保卫自由,它的获得和维系只能靠自由之外的手段,甚至是看似与自由不相容的手段。宽容、开放、多样性、多元化等理念,本是自由的产物。

但是,无条件的宽容和开放,没有边界的多样性,无限的文化多元等,都会摧毁自由本身。如果只沉湎于理想或者过于教条而不管现实世界,后果很可能是自杀性的。

无论是美国国父们,还是内战时代的林肯,抑或是二战时的丘吉尔,都深知,要想捍卫自由,有时不得不诉诸自由之外的手段。这是一个自由的悖论。(古典)保守主义对这一悖论的理解,远远超过其他政治哲学和社会思潮。

由于新保守主义放弃了(古典)保守主义的诸多原则,不断向进步主义妥协,对美国当下面临的国内外挑战缺乏感知和回应能力,在流行了三、四十年之后,它基本上走到了尽头,在美国知识届和社会政治生活中的影响越来越小。

秉持有原则的现实主义,特朗普主义将取代新保守主义,给美国保守主义注入新的活力,或者说,让美国保守主义重回古典时代,重回柏克、联邦党人、托克维尔的政治智慧和回应能力。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是美国保守主义的又一次复兴。它标志着柏克式的(古典)保守主义再次登场。

三、简短的结语

在柏克及其追随者看来,雅各宾主义是保守主义的头号敌人。源于法国大革命和欧陆启蒙运动的雅各宾主义,鼓吹理性至上,信奉进步主义,迷恋平等观念,倡导激进变化,嘲笑传统道德,蔑视私有财产,敌视宗教信仰等。

雅各宾主义并未随着法国大革命的结束而烟消云散,相反,其基本主张为后来出现的各种左翼意识形态和激进思潮所继承,在欧美成为批判、解构和瓦解西方文明的主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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