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通过行政手段去产能,被去掉的往往是民营企业,会进一步造成国进民退,降低TFP,导致投资边际回报率更低。
第四,频繁地用行政手段去产能会导致制造业空心化。在“腹背受敌的阶段”,投资、消费疲软将长期存在。假如一出现产能“相对过剩”和通缩压力,就通过行政手段去产能,那么长远来看,需要不断地去产能,最终加剧制造业空心化。在美国主导与中国经济脱钩、试图摆脱中国供应链的当下,制造业空心化无异于自杀。
(六)不宜再拿库存周期分析经济,期盼新周期启动
2023年9月,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工业企业经济效益指标中,产成品库存名义同比出现小幅反弹。不少金融机构的宏观分析师欢欣雀跃,认为新库存周期即将启动,上升阶段会持续3-4个季度,带来股市大幅上涨。
这个观点显然是错误的。我当时撰写了几篇文章,来反驳这种观点,论证工业去库存过程并未结束,补库存遥遥无期(点击1、2)。事实证明我的分析是正确的。
另外,我从2012年开始,就反对拿理想化的库存周期模型硬套中国经济现实、认为周期的四个阶段会像春夏秋冬一样按顺序依次到来,每个阶段一定会按部就班地持续3-4个季度。
实际上,在2012-2015年的产能过剩、需求增速下滑时期,政府的稳增长政策扭曲了库存周期,导致去库存过程被拉长。库存周期的每个阶段都很短,幅度变小了。如果过剩产能如果不能及时退出,会持续抑制企业的利润率和利润增速,导致利润率和利润增速持续低位波动(点击)。这是2016年开启供给侧改革、去产能的逻辑基础。
随着目前中国经济陷入“腹背受敌阶段”,需求增速将逐年走弱。总需求即便有反弹,也是非常弱的,造成的库存周期将非常弱。并且不能再简单通过去产能来挽救PPI。在这种情况下,再试图分析库存周期、根据库存周期来判断行业的运行、拿美林时钟来做资产配置,必然不会什么效果。
(七)资金空转将成为常态
2022年以来,我国再度出现资金空转,引起了监管部门的关注。
2023年8月4日上午,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央行、国税总局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央行货币政策司司长邹澜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要)既根据经济金融形势和宏观调控需要,适时适度做好逆周期调节,又要兼顾把握好增长与风险、内部与外部的平衡,防止资金套利和空转,提升政策传导效率,增强银行经营稳健性。”
2023年11月22日,中国人大网发布《对金融工作情况报告的意见和建议》,其中提到:“近期,我国M2增幅高,M1增幅低,两者不相匹配,原因之一在于货币资金在银行间空转,或在银行与大企业之间轮流转,面向中小企业的信贷资金渠道不畅。”
2024年3月5日的《政府工作报告》指出要:“加强总量和结构双重调节,盘活存量、提升效能,加大对重大战略、重点领域和薄弱环节的支持力度。促进社会综合融资成本稳中有降。畅通货币政策传导机制,避免资金沉淀空转。”
这些都表明中央在试图防范资金空转。
问题在于,本轮资金空转的根源,是自然利率(投资回报率)下降,即出现了“资产荒”,实体企业不愿意投资,居民不愿意消费,大量资金无处可以投资,于是流向金融机构,被加杠杆投资于长端债券。未来随着自然利率的继续下降,这种情况将继续存在。
央行要想杜绝资金空转,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收紧货币,回笼流动性。这显然会造成经济增速下降,央行肯定不愿意这么做。
二是把结构性货币政策做到极致,严格控制从银行体系流出的资金的流向。这样做的成本极高。
因此这两点都无法采取。
总之,在“腹背受敌阶段”,央行必须保持流动性宽裕局面,这样必然有一部分资金处于空转状态,无法完全杜绝。这是我一直看好长债的理由之一。
(八)财政赤字将逐步走高,需要政府解放思想,敢于提高赤字率
经济进入“腹背受敌阶段”之后,货币政策效果逐渐下降,财政政策效果更好。这意味着财政政策将成为稳定经济的主力,货币政策只要保持宽松局面,做好配合即可。
财政扩展,意味着财政赤字扩大。这就需要政府彻底转变思路、解放思想,敢于提高财政赤字率。
依然以日本为例。1990年日本陷入衰退之后,日本政府开始扩张财政赤字,稳定经济。但是:
“正统财政鹰派主导了日本媒体和学术界,试图给财政刺激设置障碍,表示巨额财政赤字将很快导致利率飙升和财政危机。一旦经济出现复苏迹象,鹰派就会给政客施压,(要求)削减刺激措施,从而引发新一轮经济衰退。由此产生的时断时续的财政刺激,并没有提升公众对政府处理经济方式的信心……..”(辜朝明,2023,p.069)。一直到1997年IMF和OECD给日本施压,要求削减财政赤字,导致日本衰退加重。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前文说,每年发行1万亿特种国债远远不够。财政政策应该是:只要经济没有好转,就继续扩大财政赤字。而不是提前设置严格的赤字率限制,捆住自己的手脚,不敢突破。
(九)长期看,国债收益率将持续下降到0或负值
自然利率下降导致全社会面临“资产荒”,上市公司ROE下降,股市缺乏系统性的投资机会。金融机构把大量资金投向债券市场,导致2023年下半年以来,长期国债利率一直在下降。
长期看,如果不能通过体制改革释放制度红利,如果不能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提升各行业投资回报率,那么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重,自然利率将持续下降。最终将像美国和日本一样,自然利率下降到0附近甚至负值,自然产出(潜在GDP)增速也下降到很低的水平。现实中的GDP增速将逐年下降,十几年后下降到1-2%。
因此长期来看,国债收益率也将下降到0,甚至下降为负值。因此我从2023年下半年以来,一直看好降息,看好长债的投资机会(点击),认为只要有调整,就是买入机会。
在2021年夏天,我还认为中国自然利率降低到0,将是20-30年后的事情。现在看,这一天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央行对超长期的收益率下行比较警惕。2024年4月23日,央行有关部门负责人接受《金融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理论上,固定利率的长期限债券久期长,对利率波动比较敏感,投资者需要高度重视利率风险。对于交易型投资者,通过加大杠杆、拉长久期,在短期价格大幅上行中可以获得更多收益,但也容易加剧市场波动,需要承担价格大幅下行出现的损失。对于银行、保险等配置型投资者,如果将大量资金锁定在收益率过低的长久期债券资产上,若遇到负债端成本显著上升,会面临收不抵支的被动局面。”
并以2023年3月美国硅谷银行倒闭事件来提醒投资者注意控制风险。
2024年7月1日,央行入市,借入国债卖出,导致国债价格大跌。2024年7月2日、3日,债券价格上涨,10年期国债完全收复失地,30年期收复部分。央行可以借此锻炼操控收益率曲线的能力,但是扭转不了长期的下降趋势。
(十)央行将被迫进入市场交易国债,实施财政赤字货币化,必要时采取QE
2024年4月23日,央行有关部门负责人接受《金融时报》记者采访时,还表示:
“央行在二级市场开展国债买卖,可以作为一种流动性管理方式和货币政策工具储备……一些发达经济体央行在常规货币政策工具用尽情况下,被迫大规模单向买入国债来实现货币政策目标,而我国坚持实施正常的货币政策,人民银行买卖国债与这些央行的量化宽松(QE)操作是截然不同的。”
确实,现在我国自然利率为正,实体经济的投资回报率为正,因此还可以“坚持实施正常的货币政策”,因此央行买卖国债与西方的QE截然不同。但长远看,随着自然利率、自然产出增速、投资回报率继续逐步下降,迟早有一天,将像欧美日一样,自然利率接近0或变为负值。届时将不得不经常性地采用QE操作。
为了推迟这一天的到来,一方面,决策者必须竭尽所能地深化改革、刺激创新,提高经济的投资回报率。另一方面,央行应该尽快入市,直接进行国债交易,这样(点击):
一是可以比较灵活地调控收益率曲线。
二是长期看,可以配合财政,为财政赤字融资。虽然我个人很厌恶赤字货币化,但这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三是为未来搞QE积累经验。
(十一)贫富差距将扩大,基尼系数将上升
如前所述,从理论上来说,在经济到达“刘易斯拐点”之前,贫富差距会扩大;在跨越“刘易斯拐点”、进入“黄金时代”之后,贫富差距会缩小;在跨越“辜朝明拐点”,进入“腹背受敌阶段”之后,贫富差距会再度扩大。这种情况在美国、法国、德国、印度、泰国等都已经得到印证(点击)。
从中国的数据看,从1990s到2010s,随着GDP高速增长,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贫富差距扩大,基尼系数迅速上升到40以上。在2010年前后,基尼系数触顶。此后随着产业结构升级,从东部向中西部转移,“先富”开始带动“后富”,居民收入普遍快速增长,分享了经济增长的红利,基尼系数开始下降。
图10中国的基尼系数
资料来源:中国国家统计局;世界银行
随着经济进入“腹背受敌阶段”,经济增速下行,总需求增速下行,居民收入增速下降,甚至负增长。只有那些具有先进技术的人,或者具有较强学习能力、能够适应新形势的人,才能找到工作。那些工作岗位很容易被转移到国外的人,则将很容易失业,生活陷入困顿。贫富差距将扩大,基尼系数将上升。这显然会造成社会不稳定。
(十二)恩格尔系数将上升,居民将花费收入的更大比例购买食品
恩格尔定律是说:一个家庭的收入越低,用于购买食物的开支占家庭收入的比例就越大,用于教育、文化娱乐、医药卫生方面的开支占比越低。
1978年以来,我国恩格尔系数趋势下行,这是一个经济体在城镇化/工业化进程中的典型表现。
图11中国的恩格尔系数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但是,我注意到,2020年以来(点击):
1、中国居民的消费支出增速在下行,原因是:【1】疫情导致消费场景缺失;【2】居民家庭主动收缩资产负债表,缩减消费开支。
2、食品支出存在刚性。
这导致2020年-2023年恩格尔系数明显反弹。
随着经济进入“腹背受敌阶段”,总需求增速下行,居民收入增速下降,甚至负增长。那些工作岗位很容易被转移到国外的人,将很容易失业,生活陷入困顿。从逻辑上说:
1、居民将削减消费开支,优先保